不认同的声音:瞿霭堂教授质疑复旦Nature论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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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原载于 汉语堂 公众号
堂主说
瞿霭堂教授是汉藏语言研究的专家,长期研究汉藏语言的研究的理论和方法和藏语和藏缅语言的研究。发表《汉藏语言的研究的理论和方法》《汉藏语言新论》《藏语卫藏方言研究》《藏语韵母研究》《藏族的语言和文字》等多部著作及有关论文百余篇。他认为汉藏语系根本不存在,对它“起源”的研究提出质疑,现将他在一些群里的帖子汇集于下。
复旦大学团队4月底发表在Nature上关于汉藏语起源于中国北方的论文请参阅:
我有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语言的类型通过自已创新或通过语言接触是可以随便改变的,核心语词却是千万年不能变而且也不能与其他语言发生接触而改变的(印欧语言历史比较中最重视的数字,“汉藏语系语言”却常常借来借去的)。这与常识“语言特点的本质是语法”相悖。也就是说“我吃饭”和“我饭吃”以及各种复杂的形态变化和五花八门的语法范畴都是可以随便创造和随便借用的,而“我、你、太阳”之类的词是千万年不能变的。再进一步不理解的是:当一种语言变成另一种语言时,是根据几个相同的词来判断它们属于同一语言还是根据不同的语法编码原则来判断?换句话说,语言的本质由什么决定的?进一步推理,当一个语言的本质发生了变化,还可以不可以认为它们是同一种语言?再进一步推理,两种本质不同的语言能不能因为有几个相同的核心词就认为它们是由同一原始共同语分化(注意分化)而成的?并且构成同一语系的?越老越糊塗,也看不懂外国人的书,认不得可以讨教的外国人,只能请教国内大方之家了。
再想说一点:语言起源研究中,以生物学分化原理为基础的“分化”理论,早已为历史和现实的事实所打破,也就是说,“分化论”只是语言历史演变的一种模式,语言历史演变还有其他模式,比如融合模式。印欧语言历史演变的分化论从一开始就受到各种演变模式理论的挑战,因为“分化论”并不能满足分化论建立的印欧语系中所有语言事实。因为我外语差,看不懂许多外国文献,在我上面贴的文章中引用了一些,请参考。可能我没有读懂。如果“分化论”能解决所有语言的系属问题,世界上不同语系外就不会存在那些至今无法分类的语言了。
我萦绕不解的问题是:五笔字型和拼音输入法都是使用 26 字母作为元素,通过一些规则把这些具有不同意义的元素组织起来,或者说,指明这些元素之间的关系,然后同样输出汉字。五笔字型和拼音输入法,没有会认为是两种相同的输入法,因为由于组织原则的不同,虽然同是 26 个相同的形式,由于不同的规则,赋予了相同符号不同的意义,形成了不同的独立系统,五笔表形,拼音表音。语言也是符号系统,语词相当于 26 个字母,通过不同的组织规则,形成不同的独立系统。
不过,语言不是 26 个形式,有成千上万个形式,上述 26个形式是极言而已。问题是判断一个独立的形式是根据形式还是根据规则?我认为应该根据规则,也就是“语言的特点本质是语法”的意思。语言之间的关系与上述的比喻一样,存在着形式和规则的差别。上面的比喻说明,即使形式完全相同,规则不同,同样是相互不同的独立符号系统。把这个道理放到语言上,极言之,即使所有的语词都相同,规则不同,依然是两个互不相同的独立系统。
我们判断两个语言的关系无论使用什么方法,首先要考虑的是形式的相同,还是规则的相同?根据上述的原理,应该考虑规则的相同。历史比较法是根据同源词来判断语言的同源关系的,但首先应该建立在语言规则相同的基础上,只有语言规则相同,才是同一种语言,才有同源的可能,或者说,才有分化的可能。SOV 和 SVO 型语言,不是简单的语序差别,它包含了完全不同的规则,这种不同的规则说明了两种语言系统本质的差别,就像五笔字型和拼音输入法一样的差别。我们现在面对的语言事实,无论是现状和历史,都不能离开形式和规则,如果假定形式是几千年留存下来的,那么规则也是几千年留存下来的,通过形式证明语源的同一性,同样要通过规则证明规则的同一性。只有在规则同一性的基础上才能谈形式的同一性。也就是说,只有在同一种语言的基础上才有同源的问题。如果不是一种语言,就没有同源的问题。无论如何构拟藏缅语言的规则,也构拟不出与汉语共同的规则,说明这两种语言是不同的语言,不同的语言怎么会有共同的起源?换句话说,要证明汉语与藏缅语言具有起源上的同一性,首先要证明汉语与藏缅语言规则上的同一性。也就是我文章中说的,无论原始汉藏共同语是 SOV 或 SVO 型语言,首先要证明 SOV 和 SVO 在共同语分化后是如何自然转换的(请注意“自然”)?这与同源词证明需要完全不同的方法。如果证明不了,同源的证明就没有了基础,并且具有了任意性。比如我们如果有了这种自然转换的原理和判断分析转换的方法,也就能假设日语和韩语原来也是 SVO 规则,后来变成了 SOV,加上日语和韩语中有大量与汉语具有语音对应规律的语词,它们也是汉藏语言。当然这就是抬杠了。
同一语言中 SOV 和 SVO 规则自然转换的过程暂时还无法证明的情况下,融合理论就应运而生,因为像倒话那样,词汇是汉语的,语法(规则)是藏语的,何况藏缅语言中与汉语“对应”的词还只是极少数,大量的语词是不对应的。
语言同样区分“史前”和“史后”两部分,史后是指文明时代,史前是指蒙昧时代。史前的语言状态由于没有记载,汉语什么时候产生的都没法证明,更何况汉藏语系。无论采取“内部”还是“外部”构拟法,构拟出来的原始共同语超不过文明时代,越是构拟得久远,越不可信。人类史、民族史如此,语言史更是如此。
为什么藏语和汉语有一些语音有对应规律的语词,语言融合说不是说得明明白白了吗?为什么汉语不是英语、俄语?因为汉语和英语、俄语有不同的语音、语法的词汇系统。汉语和藏语所以是不同的语言系统,也是因为汉语与藏语的语音、语法和词汇系统都不同。你能证明汉语与藏语有 100 个(200、 300....n 个)有语音对应规律的词,你能证明汉语和藏语历史上具有相同的语音、语法和词汇系统吗?
如果假设核心词几千年是不变的,符合逻辑的推理,语音、语法和词汇系统(注意“系统”)也是几千年不变的(何况语法稳定性远远大于语词的稳定性是常识),你证明了 n 个有语音对应规律的词,你证明了藏语与汉语的词汇系统是相同的吗?更遑论证明汉语和藏语的语音和语法系统是相同的了。不同的系统能是同一种语言吗?不同的语言能是从同一个共同语分化出来的吗?
汉语与藏缅语言的规则通过比较分析,是一样的吗?或者说汉语和藏缅语言规则的差异仅仅是语序的差异吗?汉语和藏缅语言的规则系统是 SOV 和 SVO 的混合系统吗?藏语是藏缅语言保留古代形式(语音)和规则(语法)最多和最完整的语言(也至多反映2000 年的“古代”),嘉戎语是保留了更古或藏缅语言又一种代词化模式的语言,资料很多,可以比较分析一下,与汉语是同一种性质的语言吗?通过语音的对应规律能确认语言本身的同一性吗?格里姆定律也罢,其他什么“元音三角定律”也罢,都是在先确定语言同一性基础上总结出来的语音规律,不是先总结出语音规律再认定语言同一性的。如果不能确定语言本身的同一性,就更不能确定共同起源的同一性了。我研究藏语和嘉戎语几十年还得请教大家,将藏语、嘉戎语与汉语认定为同一性质的语言根据是什么?是由 100 个核心词认定的吗?语言的本质性差别是由词汇决定的吗?这符合常识吗?
既然要说历史,就得分史前和史后,史后是指有文字记载的历史,史前是指没有文字记载的历史。由于史前没有文字记载,只能依靠考古学、人类学和民族学的帮助。分子生物学还不行,因为它的统计要以既定的事实为依据,比如先有汉藏语系的结论,才能证明它的起源,如果没有汉藏语系存在的前提它能证明什么?分子生物学能证明汉藏语系是一个语系吗?
花费大量的金钱做了个历史的断代工程,把中华文明提前了一千年(姑不谈诟病多多),主要靠的也是上述的“三学”。汉语是什么时候产生的?传统上说是西周,当时的人从不同的方言中选出一个标准话叫“雅言”,才 1000 来年,当然这样计算不合理,因为出现“雅言”之前“汉语”就存在了。那就再往前推,就是殷墟的甲骨文了。甲骨文虽然还称不上一种正规和科学的文字,不知道记录的是哪种语言,也不知道表的什么音,因为与汉字对得上号,就算它是记录的“汉语”,再推前 2000 年,也就是 3000 多年。按逻辑来说,甲骨文之前应该早就存在汉语了,早多少,你可以自已决定。先拿甲骨文来与藏文比较,能比较出与藏语语音、语法和词汇上的同一性吗?于是要靠分子生物学再提前到 6000-8000 年,说那时汉语和藏语是一样的(后来因为汉语与藏语脱离了接触,疯狂变化,一个变成了“孤立语”,一个变成了粘着语,而且语音、语法和词汇系统都对不上号了),不过得先拿出 6000-8000 年前汉语是什么样子的,藏语是什么样子的,靠几个自已圈定范围、自已认同语音对应的核心词,能说明汉语与藏语是同一种语言吗?
为什么说汉语是从西周开始呢?因为有外国人说过(不好意思,因为中国人没有说过,有人还特别相信外国人,我也只能拿外国人说事了 ),殷、商人说的不是汉语。另外中国历史学派中有一个很厉害的“疑古派”根本不承认史前史,认为大禹是一条虫呢。经过东周列国和春秋战国,语言的大分化和大融合,到秦始皇还只敢提倡书同文 ,不敢提倡“说同语”,可见中华大地语言之复杂。说汉语起源于北方还可以,这个“北”也就是河洛地区,要说汉藏语系语言,包括藏族,就得考虑了。据西藏考古,旧石器时代已有人类居住,新石器时代的卡诺遗址已经有制陶手艺甚至渔业了。他们不会是哑巴,肯定已经会说话的。说藏族是从中原迁移过去的,考古学还没法证明迁移的路线,分子生物学更是无法统计出这个路线的,因为它的统计是建立在肯定迁移的基础上的。讲信史离不开上述的“三学”,语言的史前史更是玄妙,更离不开“三学”了。既然历史创新,就不仅要看看阿错的倒话,要好好了解藏族的历史。最近,中国藏学中心邀请了国内大批藏族和各民族的专家,历时数年,编写了《西藏通史》,充分利用了上面所说的“三学”,有些资料国外是没有的,它突破了汉文和藏文所有史籍和文献,所以可以说是近年最权威的史学著作了。想做语言史前史的朋友,理应要读读的吧。书上的考据非常复杂,下面是一个不能肯定的权威结论。希望专业学者仔细阅读原书,不要拿非常陈旧的分化理论的几个核心词说事,用不再接触发生变化来搪塞。
结合地质学家从石器发现地点的地理环境、地质条件,以及古环境变迁方面的考察综合而论,西藏高原已经有着分布较广的早期人类活动遗存这一点已经不存在异议。至于这些石器遗存能够早到什么时候,还有不同的看法,但大多数意见认为,其中被认为可能是旧石器时代的遗物最晚也不会晚于距今 1 万年—7000 年这个区间;细石器的情况则较为复杂,在西藏高原延续的时间可能较长,一直到了距今 5000 年到 3500 年之间,细石器都还仍然与磨制石器、打制石器共存。不过无论如何,考古发现的材料已经将西藏早期人类出现的年代大大提前于过去汉、藏文献记载的年代。至于这些早期人类是从哪里迁徙到西藏高原的,他们的迁徙路径具体如何,至今也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来加以阐明。虽然分子生物学家、历史语言学家,以及考古学家们都曾经提出过不同的假设,设想过不同的迁徙模式和具体路径,但要真正揭开这一秘密,还有待考古学在未来提供更多的线索和依据。
瞿老师的古代藏语知识小科普:
既然分子生物学证明的是历史,更是汉藏语系的历史,而且以确定汉语与藏语是一种语言为前提,以100核心词(或N个核心词)为基础。核心词是自已选的,对应规律是自已认定的。讨论这些问题的朋友又大多只有汉语的知识,没有藏语和藏文的知识。我就介绍一点点中外汉藏语系研究的大家是怎么进行汉藏语词对比的背景情况。我虽然翻译出版了近百万字的英文著作和文章,但英文还是不通,看不太懂外国汉藏语系研究大家的文章和著作,因为懂得一点国际音标,他们使用的资料还是能看懂的。
现在进行汉藏语词比较的,特别是进行历史比较的,都是使用的藏文词典,因为藏文是拼音文字,而且与现代藏语有严格的对应关系,可以确认藏文是比较准确地反映了当时藏语统一的语言的,否则今天藏语不同方言就不可能都能与藏文有严格的对应关系。
藏文有两本比较权威的词典,一本是印度人达氏编的《达氏藏英词典》,一本是中国大批藏族著名学者参与编写的《藏汉大辞典》(中外编写的藏文词典很多,不敢恭维了)。藏文是分古代藏文和现代藏文的,现代藏文又分甘青藏文和拉萨藏文,无论词汇和语法都有一定的差别(拉萨藏文是经过一些口语化的)。人们常常找一本藏文写的书和词典就拿来当作藏文进行比较,就闹笑话,因为这不一定是具有将近两千年历史反映古代藏语历史面貌的藏文。
遗憾的是藏文历史上是经过改革和修订的,现在这两本权威词典上记载的是改革和修订后的藏文。那就使用古代碑刻吧,不仅碑刻的字少,而且大多也是修订后的藏文。那么使用敦煌文献吧,敦煌文献中包括了一些古藏文的文献(当年藏文初创,还只有29个字母呢),但还算不得“古”,更古的至少看看《丁香帐》吧,再古点的,要学习象雄语和象雄文,因为这种语言和文字中包含了更古的藏语。
外国和中国汉族做汉藏比较的至今我还没有见到看过这本书和会象雄语文的,藏族学者当然是懂的,可惜他们不做这种汉藏语言的历史比较。比如随便举个例子,像“走、马”之类的核心词,古代藏语可是与你看到词典上的是不一样的,拿本藏文词典就进行汉藏语词比较核心词行吗?那可是后来发生的词,不是几千年前遗留下来的“汉藏共同语”中的词啊。这说明核心词是可以变化的,用这种词来比较就是笑话了。像张堒先生的学生马提索夫(白保罗因为满嘴跑马就不说他了。因为他的书是我校对并大多由我翻译,所以读得比较仔细,因为外语差,更不懂他的比较方法,可能没有读懂。),一些人吹捧为汉藏语系历史研究大家的,还抬举为中国社会院名誉院士的,也就是这个拿词典比较的水平。
此外,就是学习白保罗,拿不同语言的词只要声母或韵母有一个相似就可以判断为有语音对应规律的同源词的水平。当然,中国有些做这种工作的专家,除了仿效马、白的做法外,还是有一点“创新”的,就是通过从一些语言演变中总结出来的所谓语音对应规律,当作普适规律,随意套用到各种语言上,此法颇为有用,你想证明哪个语音与哪个语音有对应规律,就拿出一条自已总结出来的普适规律做前提,可谓无往而不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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